二十多年前的皎洁月光洒落地面，夜晚的院落中一片寂静。

寂静中忽然响起的嘈杂声，惊醒了心事重重并未睡去的库森，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库森发现人们都朝着一个方向跑去，疑惑的库森跟着他们走了过去，当他发现他们赶往的地方是妻子居住的房间时，他的胸口莫名一窒，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挤开人群冲进屋内，他看到遍地的碎石和正虚弱地躺在床上的妻子，她的额头和身上满是血迹……

库森眼睛猛地瞪大，心仿佛被人攥紧，痛苦地无法呼吸，匆忙跑到妻子旁边，哭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叫医生啊！”

“已经派人去了，你不要着急。”说话的是他的大哥，也是他唯一的兄弟。

感受到妻子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医生却迟迟没有赶来，知道她已经撑不住的库森浑身颤抖着附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告诉我，谁干的。”

在自己家族中，妻子被碎石砸成重伤，凶手是谁，库森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但他不愿也不敢相信那个答案，他要妻子亲口告诉他。

“别……别……当年为了我你欠了家族一次，如今我帮你还了……不要和他们产生芥蒂，他们是你的家人……”

妻子虚弱地睁开眼，温柔地看着他，伸手帮他擦去泪水，道：“照顾好小撒……”

看着明显是回光返照的妻子，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正在慢慢流失，库森按住她的手，痛苦地点了点头，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说了让你伤心的话，做了让你伤心的事，害你落到这步田地，你……恨我吗？”

妻子虚弱地摇了摇头，缓缓闭上眼，被库森虚按在他脸上的手也缓缓垂下。

“傻瓜，我对你只有爱啊……”

库森瞪大眼睛，看着断绝生机的妻子，颤声道：“我……也是……”

原本伤心欲绝的库森，在妻子死后，不知为何反而逐渐停止了哭泣，坐在妻子的尸体旁边一动不动，许久之后，他终于有了动作，擦掉脸上的泪痕，温柔地抱起妻子的尸体从这时才赶过来的医生身边经过。

“伤者呢？在哪里？快让我看看。”

周围的人表情各异地看着他，却没人理会这个做戏的跳梁小丑——他是家族供养的，住的地方并不远，原本早就该到的他，偏偏在那个女人断气不久后出现，其中缘由，实在令人玩味。

库森从自己大哥身旁经过，低声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大哥？”

大哥脸上表情一变，一直伪装并压制着自己怒火的他终于爆发了，怒喝道：“爸妈死了！就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勾引你……”

“我和她……已经有孩子了……”

库森低下头，抱着妻子的尸体走出院门，径直走向今天才下葬的父母的墓前。

婚礼变葬礼，父母离去，妻子离去，接连的打击仿佛一下子让这个帝国新星衰老了。

孤寞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再也无法看清。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着少爷！”看到库森走出去，大少爷却仍在原地发愣，在家族中颇有威信的老管家赶忙下令，几个少年赶忙打起火把追了出去。

“都散了！都散了！回去睡觉！”

老管家驱散人群，走到大少爷身旁，刚要开口便看到他一脸苦涩地开口道：“他们两个已经有孩子了……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

老管家瞪大眼睛，心里咯噔一下，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老爷和夫人因为二少爷逃出家族而死，大少爷想要报复无可厚非，那个大家族不是大少爷惹得起的，二少爷又是他至亲的兄弟，他自然而然就把这一切都怪在了那个女人头上。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已经有了孩子。

如果没有孩子，就算二少爷因为这件事记恨大少爷，可当他以后成家了，也就放下了。

毕竟，生活还是要过下去的，再重的爱情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他们两个至亲的血缘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

可是没有如果！

以后只要二少爷看到那个孩子，就会记起这件事，他和大少爷之间的隔阂只会越来越大！

亲兄弟变成陌路人，甚至……仇人！

一想到这点，老管家就不寒而栗。

老管家回过头，看到大少爷颓废地走向屋中，正要跟上去劝慰一番，却看到他无声地摆了摆手，只得作罢。

“真是……孽债啊……”

老管家叹息一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忙赶出门外，追向已经走远的二少爷。

虽然几率渺茫，可他总归是看着他们兄弟俩长大的，怎么也不忍心看到他们互相敌视，总要去劝解二少爷放下仇恨。

再怎么……也是一家人啊！

等到老管家赶到老爷和夫人墓前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在路上酝酿好的一肚子宽解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二少爷正跪在老爷夫人的墓旁，动作缓慢却坚定地将一捧捧泥土从地上挖出来扔到一旁，在身后不远处，追出来的众人都举着火把站在树旁围成一个圈，圈子的正中心，那个已经停止呼吸的温婉女子靠着树坐在那里，闭目“看”向这边……

这……这分明就是要在老爷和夫人墓旁给那个女人挖坟啊！

老管家一咬牙，瞪向站在一旁举着火把的众人，道：“愣着干什么，帮忙啊！”

“二少爷不让我们帮……”

老管家一撸袖子，跪在二少爷身旁，“听我的！帮忙！”

说罢，老管家带头挖了起来，众人看到老管家都亲自动手了，赶忙跟着跪在地上，动手挖了起来。

注意到库森想要开口阻止，老管家赶在他前面开口道：“二少爷，你这样挖，到明天早上也挖不好啊，就算你忍得住，也不能让少夫人在这外面挨一晚上的冻啊。”

库森动作一顿，压抑许久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看到他终于哭了出来，老管家这才松了口气。

“能准备一口棺材吗？”

库森双手攥紧，咬牙问道。

老管家立马道：“没问题，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拉过一个精瘦的少年，老管家道：“你去！顺便回家族再叫来一些人帮忙！”

少年犹豫道：“这么晚了，卖棺材的早就关门了……”

“那就把门踹开！回头多给他钱就是了，快去！”

少年不再犹豫，赶忙跑了回去。

等到这一切都办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库森原本还想继续挖，在老管家的执意阻止下这才作罢，呆呆地坐在妻子尸体身旁，愣愣地看着她的面孔。

当妻子下葬的那一刻，库森的心似乎也随着那口棺材一起被埋入黄土之下。

折腾了一晚上，众人早已疲惫不堪，库森驱散众人跪在坟前，低声诉说着什么，他所说的话，只有他和在他身后偶尔插嘴的老管家知晓。

众人站在远方，低声议论猜测着两人的谈话。

等到老管家搀扶着库森站起来，脸上有着一分释然的时候，众人明白：这个家，散不了了。

虽然好奇老管家究竟说了什么，居然能劝解二少爷，不过此刻众人最大的愿望还是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在老管家的带领下众人恭敬地朝新墓行礼，随后返回家族。

一晚上的劳碌早已让他们筋疲力尽，速度自然也快不了，等他们赶到家中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就在众人以为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番的时候，从院门奔出一个哭成了泪人的小丫头。

大少爷的女儿？她怎么哭的这么伤心？

众人的疑惑还未问出口，那丫头看到库森和老管家，像是看到靠山一样，扑到库森怀中，抽泣道：“二叔，妈妈说爸爸死了，再也不能陪我了……妈妈在说谎对吧，二叔帮我打她，我讨厌坏妈妈……我要爸爸陪着我……”

面色憔悴的库森正要给她擦泪，听到她的话面色一变，蹲下身子扶着小丫头的肩膀，不敢置信地大声道：“你说什么？你爸爸怎么了？”

原本就伤心的小丫头被他这一嗓子吓得哭的越发厉害，哪里还能回答他的话，一溜烟儿跑回院中，“爸爸不要我了……妈妈也骗我，二叔还凶我……”

库森站起身，面色焦急地想要冲进去一探究竟，他虽然恨大哥杀死了妻子，可他们到底是亲兄弟，回家这两天，接连失去父母和妻子的他，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打击了。

一位面色冷淡、脸上的泪痕尚未擦去的温婉妇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嫂子？我哥怎么了？”库森看到来人，匆忙问道。

一向温柔和善的妇人脸上泛起冷笑，躬腰行礼，平淡的语气中满是怨念，“库森，你既然已经走了，还回来干嘛？害死你自己的父母不够，也要把我的丈夫害死？”

妇人抬起头，看到库森一脸惊愕，低声道：“昨天夜里，他抱着丫头和我说了很多话，他说他对不起你……当时我觉得不对劲，问清了缘由才知道他干出了那种事，虽然想责怪他，可看着他当时可怜的模样我怎么也没法开口，他说睡不着，要到书房等你回来，给你赔罪……”

妇人深吸一口气，眼中泛着泪光，哽咽道：“今天早上见他还没出来，下人们还以为他因为太困，在书房睡着了，我还特地叮嘱他们不要打扰他，可……可……”

妇人捂住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痛声道：“可直到中午他还是没出来！我觉得不对劲，就想要进去叫醒他，一开门就看到倒在地上的他……”

“他……自杀了……”

“用一块石头……敲自己的脑袋……”

“就像……那个女人的死法一样……”

“不……不一样！她死的时候你还在她身边，可是他死的时候，我和丫头却在睡觉……甚至醒来以后都没发现他，他就孤零零地躺在书房的地上……握着那颗石头，满头鲜血地躺在地上……”

妇人抓住库森的衣领，激动道：“你没回来之前都好好的……你一回来，就毁了这个家，你就是个魔鬼，求你了，别再祸害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了，别再把我的丫头也逼死，走吧……走吧……别回来了……”

原本要冲进去的老管家听到她的话，面色阴沉地转过头，沉声道：“你一个妇人，谁给你的胆子赶二少爷走的？”

老管家和库森的父亲交情极深，平日里也把他们两兄弟当做自己的儿子看待，此刻虽然因为大少爷的噩耗而伤心，可听到她竟要逼走库森，哪儿还能忍得住？

虽然名义上是下人，可老爷不在之后，这个家中老管家的话甚至比大少爷的话都要更有份量，更别说现在连大少爷都……

深知这一点的老管家平日里并不会喧宾夺主，只有在大少爷疑惑和迷茫的时候才会提醒他，不会折损这个家族真正主人的面子。

不过此刻的他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如果大少爷真的如她所说，愧疚之下自杀谢罪，那么无论之后怎么收场，这个家都需要一个掌舵人。

老管家不行，这个妇人不行，只有二少爷可以重新带领家族走向繁荣！

赶他走就是断了家族的未来！

更何况，他本就是这个家族的主人之一，哪有被一个外来人赶走的道理？

即使那个外来人是大少爷的妻子也不行！

妇人冷笑道：“以前他克死他父母，昨天克死自己妻子，今天克死我丈夫……真的要等到他把咱们家族里的人都害死才够吗？”

老管家眉头紧皱，正欲开口，看到库森朝他摇了摇头，便不再多言。

库森抬起头，面色平静，眼眸犹如一潭死水，问道：“嫂子，我走之后，谁做继承人？”

妇人脸上满是惊愕，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老管家面色一变，正要开口便被库森的眼神制止，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颓废地走进院中，去查看大少爷的尸体。

妇人想了想，沉声道：“暂时由我来做，老管家辅佐我，我们两个一起培养丫头，等她成年，这个家就交给她。”

库森点点头，道：“嗯，嫂子跟着大哥这么久，自然懂得如何经营家族的生意，有管家辅助就更万无一失了……那……我还能回来吗？”

“最好不要！”妇人眼中的厌恶毫不遮掩。

库森闭上眼，语气依旧平静，道：“族谱呢？”

“将你除名，你和这个家最好还是不要再有丝毫联系了。”

除名……

库森笑容苦涩，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祭拜完大哥我就离开这里。”

“还是不必了吧，我……不想在他的葬礼上看到你！”

闻言，库森说出一个“好”字，转身便走。

身穿白衣的妇人看着这个接连遭受打击的男人缓缓离开视线，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你要是没回来……该多好……”

库森停住脚步，转过头遥遥看向已经看不清的院落。

这是他头一次这么认真打量自己的家，也是最后一次。

十六岁时离家出游其他国家，二十多岁归家一天便逃出家族和妻子私奔，如今三十多岁再度归家，仅仅两天，父母、妻子、大哥接连离自己而去。

自己这一生，在这个家里，竟是连二十年都没待够便被赶出家门！

而自己与妻子的家，也随着那口棺材的下葬而破碎。

两个家，在这两天的时间内，全都没了！

男人回过头，迈步前行，孤寂的身影被风沙遮盖。

不是浪子，却也已是浪子。

有家不得归！

有家不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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