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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妃的寝宫在宫殿的深处，被一片苍翠的松林包裹着，踏着雪，一路上有些泥泞难行，赟儿提着白色的貂绒袍子，一深一浅地往前走着。

一会儿后，她开始有些不甘就这样徒步走了。

“小棋，你先回去罢。”有些不忍心看着自己的侍女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身后，赟儿顿了顿。

“不，小棋要护着公主。”护主心切的小棋当然不会丢下主子一人回宫。

“我去看看珏妃很快便回，你回宫里等我便是了。”

“不。”

“听话。”这么大的人难道还要哄吗？

“公主——”

赟儿对这个从小伺候自己的小丫头的个性也颇为了解，这样怕是拗不过她的，但要拖着她实在是个累赘，对了！那不如就——赟儿眼骨碌一转—— “这样吧，你去太医署帮我取一味药。”

“公主……非要现在取吗？”小棋实在不想离开公主身边，如今这皇宫里步步为营人人自危的，甚是可怕。

“快去！我看母妃今日气血不顺，你去取些黄芪来，我调味药茶替她调养*子。”

“公主——”

“快去！”赟儿的眼神里丝毫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她是铁了心了。

“是。”小棋作了个揖，有些不悦地嘟了嘟小嘴，还是听命地匆匆沿着另一条小径跑远了。

赟儿苦笑一下。转身收起了手中的油伞，踮起右脚一作势，瞬间那轻盈的白色身影便悄然地没入了这茫茫的风雪里。

但是——如果时光倒流，相信此刻的她一定不会寻这个借口支开小棋——去太医署取狗屁黄芪。

生病的人总让人怜由心生。看着躺在床上病恹恹的珏妃，周边也没几个人照顾，赟儿再多的话也被咽到了肚子里。将伞交到门口一个忙不迭向她作揖的婢女手中，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随着身后门扉的合上，她走向了床边。

“姐姐……你怎么来了？”纵然已经是她大哥的爱妃，还是改不了这姐姐的口。珏妃从床上挣扎地坐了起来，勉强扯出一个笑意。

赟儿这回没有心情去纠正她，只是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关切地问道：“吃药了吗？”

病怏怏的珏妃未语先咳。赟儿忙替她轻轻地捶打后背。珏妃微微一笑，缓过了气，点了点头。病态尽显。

赟儿探了探她的额头，有点烫，“你如果觉得实在难受，就躺下吧。”

珏妃轻轻地摇了摇头，执拗着，“我没事的。”

赟儿将不远处的椅子拉近，坐在床边，抿着唇看着半坐在床上的珏妃，长久地沉默着。

“姐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珏妃的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看起来特别虚弱，毫无血色。那双原本就不怎么透亮的眼，更是黯淡如阴天的夜空。

“怎么会是你呢？怎么偏偏是你呢？”赟儿目光呆滞地顿了好久，才出声呢喃了句，但却更似在自言自语。

“姐姐……你在说什么？”珏妃对于这个公主姐姐还是挺畏惧的，原本两人仅差了两岁有一起长大甚是要好的，但自从当初她听从了姑妈的话嫁给了大皇子之后，赟儿就不怎么搭理自己，每次见面还未等自己开口唤她，就被一个冷冽的眼神给封死了所有的声音。

“没什么。”赟儿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今日来看她，虽是一时起意却也在计划之中，当初自己不赞成她嫁给大哥，一直摆着脸色给她看，自己随父皇和大哥远征前便听闻她有了喜，不想理这乱麻也就遂愿逃离了皇宫，只是没想到，回来会是这个结果。

是歉疚，是懊悔，是担忧，还是责怪？统统都不是，只是有些同情和可惜罢了。

珏儿——陈珏，陈云开将军的小女儿，陈云惠——皇后的小侄女，也就是大哥的表妹，如果，如果她不踏入这皇宫里，她会是世间少有的自由的无忧的一个北国的小公主。可是，她偏偏要听话地踏进来，连一丝反抗都没有做就踏了进来。

原本这也不关她什么事，自古亲上加亲的婚事实在太多，哪个外戚哪个家族不希望自己的亲眷多多沾光皇室？牺牲掉一两个千金小姐早是在寻常不过的事，实在不值得自己这样耿耿于怀快一年的时间。但—— “姐姐，你是在怪我吗？”

被一个怯懦的声音拉了回神，赟儿抬眼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重重地严肃地，点了下头。

“姐姐——”声音瞬间蒙上了哭腔。

“珏儿，现在我只当你是珏儿，不是珏妃，”赟儿正色说道，“我当初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话？”珏儿含着泪水的眸子清亮了些，但还似蒙着层薄翳，脸上也写满了迷茫。

这个丫头定是忘记了，或者说从来没有*思去记过这些。对于她来说，这样的话定是无关痛痒的。

“记得我同你说过的，不论是荣华富贵还是万千宠爱，都及不上自由和真爱来得重要。”

垂眸一看，那珏儿还是睁着迷茫的双眼看着她。

赟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从一出生开始，过得便是掌上明珠的生活，陈云开将军只有这么一个千金，既是嫡出又是老来女，自然是宝贝得不得了，也是—— 她没有体会过被忽视被冷落被欺骗被抛弃的钻心痛，也没有拼命争取拼命努力拼命表现却还是得不到靠不近抓不住的不堪经历，更没有真正去爱过去恨过被爱过被恨过，又怎么可能明白自己的那层含义呢？

“那你现在明白了吗？”尽管这样想着，赟儿还是不甘心地问了句，想是她此番经历，总该让她明白些什么了罢。

“明白……什么？”珏儿的眼神中还是纯粹的无知和茫然，她不懂，为什么从小照顾自己的姐姐会变得这么凶这么冷淡，难道自己听爹和姑姑的话嫁给了大皇子惹她生气了？还是自己没有保住孩子惹她生气了？

“你一直的依靠没有了不是吗？”赟儿耐下性子同她解释着，“荣华富贵万千宠爱都是过眼云烟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昱儿哥哥对我很好啊，我怀了宝宝后姑妈和爹爹就对我更好了，这些都是真的啊，我觉得很幸福，不是过眼云……”珏儿似乎还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她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难以自拔。

“珏儿！”赟儿厉声打断她，“难道你还没有为你自己的未来考虑过吗？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在这床上躺一辈子？在这宫殿里守一辈子？大哥死了！皇后疯了！你的孩子也没了！珏儿，你该怎么办？”

赟儿的话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直白，也许珏儿无法接受，但她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可那回答却更让她觉得歇斯底里。

“为什么要我打算呢……爹可以帮我，姐姐可以帮我，还有……父皇也可以帮我啊……为什么要我自己去想呢？”那语气中透着的病恹恹的无辜和天真一定可以惹得男人们的保护欲喷薄而出吧！

“你——”赟儿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意识到她还是个病人，只好不甘心地牢牢握了拳，咽下满腔的怒气，长出了口气，“罢了。”

话音一落，赟儿便利落地从椅子上谑得站起了身，转身要走。

“姐姐——”珏儿见她要走立马出声喊她，见她停步却又马上变回了小声询问，“你要走了吗？”

“我留在这里做什么？珏妃娘娘？”赟儿的语气里毫不掩饰地讥笑，近日来积压已久的那股不痛快实在无处宣泄，她突然间觉得内心快要被绝望感淹没了，为什么仅仅和自己差了两岁，心智却差了这么多？

身后瞬间凝固了，但停顿片刻后还是传来了意料之中的低低的啜泣声。

赟儿没有心软，她不要再停留下去了，或许今日来看她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念头。

她实在对她感到无力了，长大之后要去接受彼此的思想为什么这么难？儿时明明那么要好，彼此间的话题明明那么多，为什么才分开三年，曾经那份默契就完全消失无踪了？

她不能理解她的天真她的无知她的毫无心机，她也不会理解她的忧虑她的负担她的步步为营——三年的时光带来的不但是身份的改变，更多的，是让她们彼此变得这么遥远。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才明白？

赟儿苦笑着，不顾身后珏妃“姐姐，姐姐”的呼喊声，推开绯色的房门，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门关上后，挡住了外面凄厉的风雪，也挡住了珏妃带着哭腔的喊声。

哭声。只有哭声。

赟儿在门口等了一会，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若是她此刻不顾一切地追过来，自己就原谅她并且帮她，但过去了好一会儿，屋子里除了委屈的啜泣声，再没有别的动静。

罢了。她还是不懂。不懂争取，不懂付出。

这样一个人，对于赟儿来说，就好像手指上的一道浅浅的小伤口，不疼不痒，但那道口子一直在指尖咧着，让你做什么事都会碰着它，然后慢慢地，就结了一个疙瘩在心上。

这个疙瘩，的的确确已经在赟儿心头结了好久了。

那么。是时候剪掉了罢。

拿着伞，赟儿站在门廊里，纷飞的雪花在风中不听话地四处飞散，飘落在她的发上、脸上、衣服上，而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不动，看着这苍茫的天地—— 宠爱，或许真的是会毁掉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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