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据从外面打探消息回景禄宫后，便强自按捺下兴奋，等到阿拉耶识午睡起床后才蒙传唤进去说话。他将两员慕容评部将死状和丧事情形绘声绘色描述给阿拉耶识听，后者也只微微翘起樱唇，显然没有李据那么激动和开心，称这结果她早已一清二楚。李据大奇：他们根本没有对两员部将下毒，简直可以说什么都没做，人是怎么死的。

阿拉耶识操起一根竹简点了点李据脑门正中，责道：“枉自跟你家公子学了十年却连悟性都没有。我们为了杀他两人可是做了不少功课，你且先反省吧。”

李据挠着腮帮子，苦着脸问：“总不会是我画的、买的、放的那些风筝吧？”

“正是。”阿拉耶识娇颜端凝，美眸中透着轻蔑的寒意，“用兵之道，上策为不战而屈人之兵；杀人之道，上策为杀人于无形无意。你派人在军营厨子必经的几条路上放红色风筝，入了龙城，关键路口的房屋或墙壁上用紅漆画了风筝加深其印象；在那海货铺子旗杆上挂了红风筝，箩筐里又插上小风筝。那个厨子一路受到红色风筝暗示，自然会买那箩筐里的海味。”

“可为什么呢？哦，厨子看到红色风筝就会受到吸引，跟着风筝走到海货铺子买食材。可万一，我是说万一他没买呢，没有谁命令他买这家的吃的，我觉得能成功是运气好吧？”

“没有万一，厨子一定会买我想要他买的东西。”阿拉耶识斩钉截铁地说，“这叫心理操控——这是中国的方术之一，没什么稀奇。”

“可是，我还有个问题不明白，天巫如何知道那两个部将吃了那箩筐里的东西会死人？还有，万一是别人吃了箩筐里的海货会不会有问题？再有，两人明明吃的同样的东西，为何死状不同？我在外头打探时听说，就是因为两人发作的时间差了几个时辰，发病情状各不相同，所以没有人想到是吃了东西中毒而死，正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不难。”阿拉耶识双手捧杯闲闲地呷了添加花瓣的清茶，朝李据神秘一笑：“说来也是凑巧。马骝知道我喜欢吃海鲜，前些日子买回几条从渤海运来的冰冻鱿鱼，去的正是那家海货铺子。辽西鲜卑人不惯此海味，海鲜一向是我自己烹调。鱿鱼须里缠绕着赤色海藻，我便知道这时节从渤海送来的海味多半有毒，乃是因为去年辽东秋冬天气干旱少雨，海水不干净，所以才有赤藻生长。海里鱼虾吃了赤藻便带了毒素（拟菱形藻毒素）。我这才想出以心理暗示操控厨子走上我设定好的路线，买我想让他买的东西。两个人中毒症状不一的原因是一人喜吃贝壳，另一人吃的是箩筐里的海藻。海味在辽西龙城吃的人不多，一则价贵，一则吃不惯。吃海藻的部将定是辽西人，吃贝壳的是辽东人。那筐海味厨子买回去只会给军营里将军吃，别人尝不到的。那家海货铺子买的其他海味多数是干货和去年冰冻保存的鲜货，今年进的有毒货物都被我们买走了，所以，死的只会是那两个该死的人。”

李据眼放星星，对阿拉耶识崇拜得五体投地，虽然尚不能完全明白她说的道理，但目的达到就成，这样的奇女子不枉让自家公子轰轰烈烈爱一回。

李据想着想着呵呵笑出了声，“我先前还担心天巫的计谋不管用，现在看来完全是多余的。中国方术真是妙不可言……呵呵，太好玩了。您说，下一个杀谁？”

“杀小角色混乱人心。”阿拉耶识朝李据做个俯耳过来的手势，对其面授机宜，后者听得连连咋舌。

李据告退后，阿拉耶识来到佛堂，对着佛坛行无相拜佛的功课：“嗡——阿弥陀婆——舍”。礼佛半个时辰后，才在蒲团上盘起双腿，悲哀地凝视观音圣像，自言自语：“观音菩萨，弟子杀人了。我以后要下地狱吧，可我不后悔，也不害怕……要说地狱，我想不出来还有哪里比这个世界更像地狱……活着就像行尸走肉，除了报仇没有别的。我辜负了棘奴的信任，将卫国毁了；我对不起钜子，让他为我枉死。我念佛不为求来生，只求佛菩萨慈悲，让我来世不要做任何生灵，但求化作清风雨露，草木飞灰，无知无觉，不生不灭，方生方灭——”说着说着，阿拉耶识神经质地低笑不已，美轮美奂的面容却阴气十足。

转天，雪漫差人来请阿拉耶识入宫参加太后寿诞。来人带话说，太后十分喜爱她制作的香精，抹在太阳穴上提神醒脑，连老迈的身体都利索了许多，意思是让她再献上香精给太后祝寿。阿拉耶识一声不吭，命人从她的房中捧出一尺见方的盒子就进宫了。

太后在燕宫所居之地叫延寿宫，正四品以上的命妇在此处想太后进献寿礼。阿拉耶识赶到时命妇们已经献礼完毕，太后赐宴答谢。黄门传报天巫驾到时，太后颤巍巍地站起来亲自相迎，雪漫与命妇们更不敢怠慢，纷纷从座而起等阿拉耶识走过。黄门将她引到太后身边分了宾主而坐。太后系前燕王慕容皝的元配，也是出自段部鲜卑。慕容皝子嗣众多，逾二十人，有一半早夭或战死，慕容儁是其亲生。段太后比慕容儁死去的段后有智慧，虽然慕容皝生性风流，却不曾因嫉妒而亏待了其他后妃，只是对威胁到慕容儁继承王位的皇子动脑筋。因雪漫与前段后相争，段太后自然不喜雪漫，连带也对师父天巫不待见。上次阿拉耶识出使燕国时，太后正在病中，与她只见过一次，没留下什么特别印象。据说，段太后避开与天巫碰面还有一个缘由就是天巫身份既特殊且尊贵，年龄虽小，位份却在段太后之上，毕竟段太后只是秦国属国的太后而已。段太后寿诞延请自己到场，阿拉耶识事先从报信的宫人处得知内情，原来雪漫为表孝顺将阿拉耶识做的香精献上，段太后用过以后顿觉神清气爽，连走路都轻快许多，对香精赞不绝口，这才有了今番的上宾待遇。

段太后面容比起嬴少苍的母亲蒙太后要苍老不少，身体略微虚胖，一双三角吊梢眼透着精明的光。她见到阿拉耶识便主动起身招呼，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叙话，无外乎夸她人美人更巧，能做出治病的香精，真真是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爱物。那姿态、那语气，活脱脱就像是阿拉耶识的仁爱长辈，让她虽感如芒刺在背，却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回应段太后。对于段太后的殷勤，阿拉耶识心里明镜似的。她做的香精可不同于以前的，特别加了麝香、白檀、肉桂、樟脑油等催情提神的“料”，女子揉在鬓角和太阳穴上，不仅气味芬芳使心情愉悦，催情的药材激发荷尔蒙分泌，人会感到恢复活力和精力。女子擦了香精，春情蠢蠢欲动；男子闻之则深受吸引，挑动情欲。阿拉耶识本来专门为雪漫配的这种香精，意图使慕容儁恢复因新鲜感过去而对雪漫消退的情爱重新回来，转移其自己的龌龊心思，她才能更安心地策划系列谋杀案。

阿拉耶识临走前携带的盒子内装有一对双凤还巢的大蜡烛，具有宁神镇静助眠的功用，送给睡眠不佳的段太后最合适。她有意在寿宴上卖弄自己的礼物，好让鲜卑命妇们为了虚荣和争宠自动送上门来。除了多梦、易惊、眠浅的问题，最困扰段太后的当属肠绞痛的痧症。阿拉耶识从木盒中取出一瓶丸子药，粒粒搓得如豌豆大小，色泽褐中带绿，甚是喜人。命名为返春丸，也是因其色泽褐、绿间杂，取其秋枯春荣、永续往返的意思。她为了诱人上钩，称返春丸对绝症之人有绝境逢春之功效。此言一出，命妇们莫不惊羡，亦有少数人面有疑色，就连段太后也有点不敢尽信。

阿拉耶识看在眼里，也不作无谓解说，而是从献礼的木盒里又取出一瓶返春丸分作五份，便让在座命妇家中有重病人的，可以取一份回去吃三日试试。若是无效，自罚千金，并一家赔付一瓶香精；若是有效，便请付一百金药资。女人们听了后都觉有趣，怂恿各大病家上去拿药。不多时，五份返春丸便被领五位夫人领走，阿拉耶识始终笑盈盈的回应命妇七嘴八舌的问话，注意力一刻未曾放松，眼神不经意间会落到悦绾正室夫人牛氏身上。悦绾的父亲患了肺痨咳血已是等死的人。阿拉耶识在得到这条消息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邺城道观元真、元星师兄妹献给石虎的加了罂粟的“延寿仙丹”。罂粟被现代某些不良医生添加到普通中成药里，当成治疗癌症的特效药推销谋取暴利。罂粟中阿片类成分（鸦片）是精神活性物质，能够让服食的病人在几个月的时间段内感到病痛明显减轻，精神较病重时充沛，误以为疾病好转，其实就是麻醉剂加兴奋剂的功效而已，于治病没有任何用处。阿拉耶识想用灵药勾住悦绾夫人，通过牛氏的手辗转除掉他。当牛氏最后一个犹豫着领药后，阿拉耶识在心底松了口气——若不是冲着龙城的这帮命妇，谁耐烦来燕宫里陪笑？何况一会儿燕皇慕容儁还要领三品以上大员过来贺寿行礼，看见他那黑气缭绕、得意忘形的鲜卑胡族面相，阿拉耶识就觉得整个人生更加地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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