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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巫卫全部退下后,阿拉耶识小心把门栓倒撇后整个后背倚在门扇上,闭眼长出一口气,胸口兀自起伏不停。就算现在,她依旧没想明白为何嬴少苍竟会慷慨地把巫王令交给自己,它在奈丽手里惹祸,如今她还是要利用这面令牌逃脱,自大自负的嬴少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后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剩下就全看奈丽的了。要是那刁蛮公主够喜欢嬴少苍,就一定能办到。爱情的力量可以创造奇迹,再说玛妮夫人肯定倾尽全力帮奈丽夺回后位。我还是不要太紧张罢。
阿拉耶识一边自我安慰,一边默默祈祷万事顺遂,一颗心忧虑着狩猎比赛。他们说棘奴身体并未完全康复便随着去了青崖寨,此行吉凶难测,但无法推却。石虎在青崖寨建了堪称全世界最大的猎场,定期举办狩猎供自己消遣。他这几年身体肥胖沉重,骑马射猎很吃力,打猎时让官员和士卒们拉起网子把野兽驱赶到一定区域,方便自己坐在高大战车上放箭而已。倘若围网没有牵好,或者让猎物从自己管辖区逃走,这名官员不仅要吃鞭子,还要贬官处理。据说,参与围猎官员上至御史,下至围场的看守为求万无一失都带着手下跪坐于地,双手牵着围网等待。石虎一场狩猎便动用上万人,劳民伤财,青崖寨百姓苦不堪言。围猎有这等苦楚,自然也是官员晋升的捷径。石虎自己尽兴后会让随从的将官射猎比赛,表现佳者当场赏赐或封官,于是赵国官员趋之若鹜。这次围猎是皇家盛会,石虎所有皇子皇孙悉数到场,哪怕襁褓婴儿也要观猎练胆量,棘奴必须到场。
棘奴勇武无双,不惧比赛只怕暗枪。围猎便是借机杀人的最佳时机,自古就有以误杀掩盖谋杀的方法,有的皇帝诛杀大臣便用这个取巧的法子。宋朝开国皇帝宋太祖赵匡胤毒死投降的后蜀主孟昶,霸占其宠妃花蕊夫人。赵匡胤之弟赵光义(宋朝第二个皇帝宋太宗)与花蕊夫人在立太子问题上触怒赵光义,赵光义乘着宫廷宴射之时将花蕊夫人射杀。跑马大会上,石韬为了削弱石宣的力量,还曾设局暗杀棘奴,这次难保还有其他人想除掉棘奴,石虎、石宣、石韬,甚至任何一个皇子王爷都有可能。棘奴功高,拥有赵国最强的飞龙军便是皇室的威胁,加之因为我的关系,赵国君臣对棘奴一定又恨又忌。
阿拉耶识懒懒侧卧绣榻上,想着石闵的险境便烦躁极了。实在头疼时又自我安慰:倘我都能想到的细节,棘奴岂会漏掉。他在津台时就表现出过人的心智,我习惯把人当小孩子瞎操心,总归要放手才是。
阿拉耶识不知道的是,围猎第一日果真便出了误杀的事故,但伤人者和伤者非石家皇子,而是乐平王石苞的侍从误将石韬的宦官郝稚当做麋鹿射中其股,石苞把侍从打了五十鞭算是给石韬赔礼压惊。因有了误杀之事,石虎认为兆头不好,勒令各皇子管束好属僚,后来二日倒也平平安安。最后一日是镇守外地的皇子们拉来战俘做人猎娱乐。充作猎物的战俘们从百丈外的笼子中被放出,若能在射猎中逃逸便成为自由民。战俘有千人之众,一齐放出后四下奔跑,因不熟悉青崖寨地形如无头苍蝇,被百丈外的赵国皇子们从容射杀,皇子们的侍从紧随主子割下猎物的鼻子做领赏计数。阿拉耶识后来听说,人猎中战果最为丰盛的是十皇子,刚被封为新兴王的石祈,石韬的成绩居中,唯有石闵与石宣未猎一人,遭到石虎斥责和打骂。石闵跪谢武帝说,天子新称帝,杀戮过甚会招致戾气,情愿受鞭笞为皇上增福寿。石虎转怒为喜,赏石闵金鞍一副。太子石宣也未射杀一人被其他人讽刺,因他以前狂热喜好人猎,所杀流民和战俘无数。石虎问其原委,石宣答道只因天巫不喜杀生,当年天巫跳崖后便戒了人猎之好,以为纪念佳人。石虎闻言,初时薄有异色,后来封为御史台奏事,主管御史上书奏事。其他皇子不料他二人未猎竟获如此好处,纷纷顿足嗟叹。秦王石韬眉宇沉重,主动恭贺石闵石宣两人,颇有悔色。
围猎后有二日休整,很快石虎便于显阳殿召见阿拉耶识。这是阿拉耶识第一次深入石虎后宫,七年前宝物奠基大典时她曾到过显阳殿外参加宫廷宴饮,却不曾有机会进入后宫游览。显阳殿是石虎寝宫,装饰异常奢华夸耀,据说殿内放着白玉床,挂着流苏帐,帐顶盖着金莲花,陈设用具镶金嵌玉,就连恭桶也用沉香木做成,内桶壁包着一层黄金,既便于清洗有富余香气,如厕亦是好享受。阿拉耶识赶到显阳殿时,意外发现还有杜皇后与石韬石宣三人在殿内等候,武帝石虎尚在沐浴。杜皇后是石宣与石韬的生母,年过四旬仍风姿卓越,眼角无一丝皱纹,肌肤细白均匀,眉眼弯弯,柔媚撩人。
阿拉耶识心中直打鼓,不知他们母子三人凑在这里是什么情况,还未来得及见礼,杜后热情地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杜后满面春风拉着阿拉耶识的手尽情打量,啧啧赞叹道:“目若春水含情,肌肤赛雪凝霜,气质天成,神情亦佳。妹妹真乃天仙人物!”
“母后?”石宣石韬同时压低嗓音惊呼,瞪眼看着杜后。阿拉耶识倒抽一口凉气,杜后以妹妹称呼自己,难道石虎想纳自己为妃嫔?
三双眼睛同时盯着杜后,后者察觉失语,立刻赔笑自嘲道:“哎呀,瞧我笨嘴笨舌竟说得差了!论年纪我当得起天巫阿娘之龄,可天巫年少位高,就连皇上也敬让三尺,我岂敢托大。情急之下叫声妹妹,还请不要见怪呀!”
石宣方始放心,仍不住冷脸埋怨自己亲娘:“母后,天巫在秦国和我赵国皆不称臣,亦无实授官职,就是为了行事方便。你呼其为天巫即可,万勿惹人误会。”
“是的母后,天巫是秦国蒙太后之义女,称谓关乎国礼,轻率不得。”石韬罕见地同意石宣的意见,刚才那声“妹妹”也让他吓了一跳。
这两兄弟在石虎的儿子中因相貌较佳,个性张扬洒脱,皆喜好狩猎和饮酒最得石虎宠爱,其母杜珠才从昭仪封为皇后。石虎凶暴好色,喜新厌旧,后宫嫔妃无人可长期固宠,因此嫔妃们全耐儿子有本事才能保持低位,杜后也要看儿子脸色行事。
吃了儿子抱怨后,杜后不以为意,拉着阿拉耶识的手起身:“皇上连日劳累,洗浴后还得按摩才会出来。我且带天巫逛逛显阳殿,看看比秦皇承光殿如何。”
“这不太方便吧?”阿拉耶识缩手,皇帝寝宫哪能随便参观,莫不是杜后有意比较,以压倒秦皇挣面子。
“方便,方便。”杜后喜形于色,边走边说:“皇上好一切之美,服侍用度无处不精。这显阳殿和太武殿均由皇上亲自督造,广罗天下奇材饰以金珠美玉。天巫见多识广,皇上的显阳殿比之秦皇的如何?”杜后说完看着阿拉耶识,似乎要从她眼里口中找寻蜘丝马迹。
一路行来,阿拉耶识早已将布局看在眼里。古时宫室采用长条形或回形结构,室内以木格门或厚重的帷幔区隔出不同房间。环视显阳殿,在长条形框架基础内设置外廊,内中以木质拉门隔出大小不同房间,最深最大的是石虎就寝处。寝宫由女官打扮的宫娥照料,就连外廊也用庭燎照明,上置花朵状金盘盛放灯油,下盘坐一宫娥令庭燎更加美观香艳。石虎后宫女子共计四万人,光邺宫一处便容纳二万余人,比现代综合性大学师生人数还多。石虎便用女官制度来管理宫女,宫女分二十四等,寝宫显阳殿内的宫女又单独分出十二等来。石虎曾下王令:全国二十以下,十三以上女子,无论是否嫁人,都要做好准备随时进宫侍奉君王。正是这条律令让董秋滢的母亲内黄氏被郭厚强掳来进献给石虎,阿拉耶识矜持的笑魇掩住了心底的憎恨,虽则对这具肉身的母亲没有感情,但作为现代女性天然对石虎的荒淫无道反感透顶。杜后带着阿拉耶识在显阳殿内流连时,不时有女官请安,所有女官均着紫色锦缎,下等女官着素色,高级女官衣服刺绣纹样有异,头冠也分高低。仅此宫女的人数和管理创举而言,石虎远超嬴少苍的美色享受。
分开重重丝罗帷幔,中央是石虎就寝所在。果然有白玉床、金莲花覆盖的流苏帐,床边竖八屏檀木嵌玉版的浮雕屏风,床头掌着水晶灯,黄金做的正衣镜,白貂铺成的地面,鎏金铜香炉吞吐异香,把寝宫内色调装点得暧昧复艳。
“不知六合宫是怎生排场,秦皇享用如何?”杜后注视阿拉耶识发问。
“贵重、沉稳、大气,不像邺宫这般精美富贵,美轮美奂。”阿拉耶识浅笑,侃侃而谈:“秦人尚节俭,宫中陈设以贵重二字取胜,过于精巧纹饰者则取缔不用,以防玩物丧志。若论享用,秦皇不及武帝。邺宫中美人逾二万,秦皇六合宫中共计三千名宫女,还被我遣散得七七八八,连生有皇子公主的后妃都被挤兑到康苑去安生。秦皇已经被我逼得皇帝不像皇帝,哪里来的享用?”阿拉耶识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坦然自若地和杜后对视,浑身散发天之骄女的高华风范,凡人只能仰视。杜后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皮,勉强笑道:“天巫容貌才识举世无双,秦皇要求旷古绝今的美誉,自然可以为人所不能,倾尽天下为红颜。”
对杜后的恭维,阿拉耶识谦让一番,眼睛却一刻不停地观察四周。从进了显阳殿起,她就有莫名其妙的被监视的感觉,总觉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刚开始她以为是幻师跟来了,后来又否认了这个猜测。幻师在自己房中、车上那么近的距离监视,自己都没有那种被芒刺在背的感觉,这邺宫可能真有什么古怪。棘奴告诉她太武殿有地下密室藏匿卫士和武器,也许显阳殿也有相似机关,那个石虎借口沐浴躲起来暗中观察自己吗?她可没把杜后开头的“妹妹”称呼当成口误,弗洛伊德的“过失心理学”研究认为,任何口误或过失都源出于潜意识的防御本能,直指真相。没准石虎色胆包天,真想占自己便宜。后来,她故意将秦皇遣散后宫讲给杜后听,意在给杜后和石虎提醒:她阿拉耶识不是易与之人,何况还有秦皇做后盾,想要冒坏水也得掂量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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