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光亮了。刺眼的红光一直亮了五个小时。

本来预计三个小时就能完成的手术，灯却迟迟没有消灭。

周锦茉这次的手术谁也没有告诉。本来她常常住院，母亲知道，苏美和也知道，但是这次实在是太凶险了，说不定失败了就是最后一面。

卫廉犹豫着，“总裁，要不要给周家人打个电话？”

如果真的出事了，万一连一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他还要说，被纪斯川可怕的眼神瞪了回去。

总裁的眼神好可怕。

五个小时前。

周锦茉在护士的带领下走出病房，纪斯川就站在边上看着她。

她的手术不光彩，她自己只能签器官转移的通知书，最后在进手术室前的手术同意书还要家属来签字。

家属？纪斯川顶着那一纸婚约，现在变成了把握她命运的令牌。

她穿着病号服，看着一边的付西瑶在一群亲友和护士的簇拥下进了手术室，周锦茉这边，只有一个一直跟着她的护工，还有一个小护士。

两下对比，高下立见。

纪斯川是付西瑶名义上的哥哥，是周锦茉法律上的丈夫。

两张报告单，纪斯川掏出他惯用的钢笔，一笔一划，写的很工整。

纪斯川。

纪斯川。

这个曾经在深夜里被周锦茉咬在嘴里嚼烂了的名字，现在在她的同意书上签了字。

那同意书上不可或缺的一条就是，“如有手术意外发生，患者本人及家属负责。”

也就是说，她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也是自愿的，自找的。

周锦茉眼睁睁看着纪斯川在付西瑶的单据上签字，接着头也不抬，一笔一划地在周锦茉的单据上写上名字。

他抬头，面无表情，周锦茉对他笑了笑，听见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周锦茉很惊讶，但是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和善风度，笑道，“没关系，我活该。”

爱上你，是我活该。

纪斯川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周锦茉已经回头周锦茉了手术室。

麻醉师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棉签在手臂上擦拭，周锦茉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液体渐渐推进了身体，周锦茉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谢谢。”

人们常常用惨白来形容手术室的灯光。但是周锦茉不这么觉得。

人在以前的时候被大自然磨练出了一种本能，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阳升起的时候，本能就会睁开眼睛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

这光很亮，像极了日光，沉睡的人，也会在这样的光芒下，被呼唤着醒来。

……

手术灯终于灭了，纪斯川满眼血丝猛地从座椅上弹起，几步走到季医生面前。

“医生，怎么样了？”

季医生沉默着，低沉着眉目什么都没说。

闻宁从后面走出来，摘掉了脸上的口罩，“恭喜，付西瑶的手术很成功。”

纪斯川眉头一皱，听出了他的话留了半截。

“还有一个，死了。”

纪斯川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每个字都认得，但是合在一起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大脑一片空白，浮现出来的是付西岚信心满满的话，“没关系，手术成功率有百分之七十，季医生技艺高超，在国外的试验手术成功率很高，你大可放心！”

“连这点风险都不愿意冒吗?”

……

“你再说一遍？”

纪斯川皱着眉问。

闻宁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怜悯也有同情。

“阿川，你日思夜想的不就是想要西瑶能醒来吗？别的都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是你说的。”

那时候他多风.流肆意啊。全世界仿佛除了付西瑶都不是人，全世界仿佛除了付西瑶都不是人命。

“周锦茉已经签了免责声明，稍后我们会提醒她的家属。”

纪斯川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不是说不会有事吗，不是说……”

不是说成功率很高吗？不是说……

不是说除了第一起手术没有一个人失败吗？已经是成熟的手术了，为什么……

他哑着嗓子，“你在骗我。”

“我没工夫骗你，纪斯川，西瑶就要醒来了，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好好陪着西瑶，其他的事情不是你应该想的。”

手术室推出了两个人，一个是付西瑶，手术后她本来清瘦的脸更加苍白，像是一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手术室里一片寂静，须臾，另一个人被推了出来。她的脸上蒙着白布，所有医生一言不发，目送着这个年轻的生命走向她的终点。

太平间。

纪斯川看着那辆车逐渐走远，脚下像是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他喉头干哑，目光充.血。

周锦茉最后一眼在他的脑海中徘徊。

那样黝黑的瞳孔黑的仿佛透不进一丝光，所有的情绪都淹没在漆黑的深渊里。

那样洞悉一切，那样的心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签字的时候她一直在边上看着，目光中一闪而过的祈求让他手指不稳，甚至还写错了两笔。

“对不起。”

他张嘴，三个字吐得轻软无力。

对不起。

闻宁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所有医生都没有说话，没有一个医生会希望在自己的手术台上死人，闻宁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不能例外。

他走过了纪斯川，临走前拍了一把他的肩。

“她临走前，有句话要我带给你。”

纪斯川猛地转过头，眼中是死灰复燃的歇斯底里，暗潮汹涌。

闻宁叹了一口气，“她让我……谢谢你。”

……

纪斯川多年后回想起那天，只记得天是蒙蒙的灰色。

苏美和带着周母来的时候，周锦茉已经在太平间里冷冻了两个小时。

他没有进去，却一直固执的守在门口。

直到苏美和牵着周母过来。

纪斯川是见过周母的，那时候还是在和周锦茉刚刚结婚的时候，结婚第二天根据老人们所说要回娘家，但是周锦茉却没有提起这件事。

那天，周锦茉在家里若无其事待到了傍晚，最后晚上的时候周母终于找上了门，红着眼眶把从前周锦茉在家里的时候宝贝的东西都拿了过来。

小到她从小使用的粉红色指甲钳，还有不知道几岁生日的时候攒下来的香囊，七夕的红绳没有扔，每每收集起来说是结婚的时候带着会带来美满的姻缘。

这些东西，通通被她扔在了门口。

她那是还是风姿卓越的样子，只说着，“锦茉，你决意跟着他，那就再也不要回来！”

所有人都知道付西瑶和纪斯川的事情，偏偏周锦茉不知道，他们怕周锦茉伤心没有告诉她，只是想着自己当一次恶人，试图让她痛改前非。

周母难得清醒的时候被晴天霹雳打的神魂具裂。

踉踉跄跄的走到门口，就看见纪斯川坐在太平间台阶上扶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美和紧紧拉着她，但是架不住周母忽然暴起，抄着手里的牌位就一把向着纪斯川的头上拍了过去。

“就是你这个畜生！我们锦茉做了什么孽，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她哭喊着，很快迎来了附近的护士和保安。

但是这种事情在医院司空见惯，谁也没有出来阻止！

周母挡在门口，眼睛红红的，手里还紧紧搂着周父的牌位。

纪斯川抬头，被打的地方留下了一串血。

“我来……”他昏昏沉沉的找着词汇，“我来，看看她。”

古人会说，近乡情更怯，纪斯川从前不解风情，觉得不管什么人都不应该说这种话。

近乡情更怯是什么情绪，他从来没有体会过。

但是他在这里坐了很久之后，似乎总算有点明白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不敢去见周锦茉。不敢见她。

“她，怕冷，我看着这里有些冷，她或许愿意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