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一个练家子，此时此刻我也许会跳出来接住那飞来的冷箭，在萧承夙面前耍一把帅，可是我只是一个安安分分没见过大世面的弱女子！

我听到从胸腔中发出了绝望到破音的喊叫，“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完全是本着求生的本能，我一把钻进了丞相大人的怀里，整个人抖得一塌糊涂。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冷箭破空逼到面门三尺之内的时候，忽然被一道凌厉刀锋揽下，但闻空中一声清越的“叮”，四下沉寂了一秒，食客们爆发出比我更夸张的喊叫声，争先恐后地涌下楼去，推搡之间，桌椅板凳盘盘盏盏倾碎了一地。

几乎没有给我反映的时间，四面雕花木窗齐齐破开，八个倒爪钢构扣在了窗棂上，一伙黑衣蒙面客飞身踏入，他们手中的匕首寒光乍现，就算我再没见过世面，也明白过来了。

是刺杀！

而方才挡下那只冷箭的则是一个玄衣男子，对着萧承夙略一拱拳，便同扑上来的几个刺客打成了一片。

空中全是叮叮当当的兵刃碰撞声，我感觉自己的下唇要被咬出血了！

我、好、怕！

萧承夙不愧是丞相，都这般刀光剑影血溅三尺的场面了，居然还是一副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甚至开始有条不紊地剥虾。

丞相大人，求求你了！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考虑一下逃跑或者以死相逼或者砸银子贿赂吗？你的身边还有我这么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啊！

“再吃一点吧。”那雪白的虾肉被他沾了沾酱碟，优雅地送到口中，“一会儿染了血腥，就吃不下去了。”

一会儿？我现在就吃不下去了好不好！

眼见那个玄衣男子扣住了一名刺客，干脆利索地斩下右臂，瞬间血流如注。而其余的刺客大概自知不敌，来如影去如风，匆匆逃窜了。

“留活口，别让他跑。”

“是！”玄衣男子只干脆地答了一个字，未待我揣测萧承夙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见男人手起刀落，剁去了剩余的左臂，还有两条腿。

那刺客想来也是个硬汉，原先尚且能忍住一声不吭，然而待到双腿被接连砍下的时候，他的叫声嘶哑凄厉，止不住满地乱滚，留下横七竖八的血印子，而身下伤口流出的血，已然汇聚成滩。他失去肢干的身体就像是一条绝望挣扎的蛆虫，我忽然感觉浑身尽是鸡皮疙瘩，喉咙里泛出一阵呕意。

我虽在三尺宫墙摸爬滚打了三年，可是，这等生杀血腥的场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萧承夙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看着我，忽然附耳过来，低声道，“忘记你今天看到的事，本相也会忘记你的女儿身。”

“燕长风，差人送她回宫。”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到了宫里的，按说宫门已经落锁了，可是为着今儿那一出，没有太监敢拦我，先才刁难我的苏景泰甚至讨好地问，“姜公公，您内信还送不送了？”

我把信封交给他，一步三折地回到了御膳房的通炕，月色如银从窗格中倾泻下来，四下静谧。明明屋子里有地龙，暖和的很，我却觉得手脚冰凉，只得抱膝而坐。脑海中的思绪紊乱如麻，我需得一件一件地理明白。

刺客是什么人？会不会是裴居正派来刺杀萧承夙的？那么，也就是说，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如果刺客真的是裴居正派来的人，是不是意味着他知道我和萧承夙一并出宫，还会另加揣测我二人的关系？

而萧承夙他说，已经知道了我女儿身的身份了。这倒不奇怪，我在危难之际，自然顾不得控制自己的音色，何况哪有男人遇了事儿往另一个男人怀里钻的道理？

一边，是已经不再安全的后宫。

另一边，是杀伐狠戾的奸雄。

如果没有发生这一桩又一桩的事，凭我的性子，多半会在宫里安稳地混过一辈子，帮主子们打打杂，和云枝四处溜达溜达。奈何生若浮萍，不能掌控自己未知的道路。

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苦闷愁怨倒头睡。

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我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鸿门宴到来的时候，也忍不住腹诽一下自己：人皇帝重臣操心的事儿，倒让我一个小小的奴才如此上心，忙前忙后的。

中间我又见了一趟叶子衿，在叠翠湖畔的柳树边，他换上了一身白祥云藏蓝色的箭袖曳撒服，剑眉圆眼，身姿挺拔，看上去倒是将素日的嬉笑痞气掩盖了三分。

“怎么样，兄弟，哥哥这一身，帅否？”

就冲着这一句兄弟，我便可以肯定，这位校尉大人并无萧承夙的七巧玲珑心，就算我在他面前解了长发，他，还是把我当成同类。

如此单纯，能混到现在也是难得。

“还成吧。”我端着架子看了他两眼，酸溜溜地评价。看看，同样是男儿的话，人家混的一官半职就这么潇洒，我呢？整天在各路主子祖宗的夹缝里艰难求生，一不小心还会惹上酒楼里那种杀身之祸！

“对了，你给我寄信上说了是些什么？”叶子衿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我不识字，看不懂。问了兄弟，他说你的字龙飞凤舞，也看不明白。”

我被他吓出来一身冷汗，“我给你写的信，你怎地轻易交给了别人！”

“大家都是兄弟，怕什么？”叶子衿随手拔了一棵草叼在嘴里，又是一副痞里痞气的模样，“再者说，那是我发小，十几年的交情了，什么大不了的事，神神秘秘的？”

鉴于叶子衿直来直往的秉性，我斟酌着应当怎么样跟他开口，能让这位仁兄听我的劝告又不至于泄密。

刺杀之事，我不打算告诉叶子衿，因为倘若他也觉得萧承夙是奸臣，那么，他必然不会听我的。是的，我只是个凡人，我有私心，丞相一党的去留牵扯朝中巨变，我却只想要守护我的朋友。

“你快说成不成啊？”见我沉默半晌，叶子衿不耐烦地挑眉，“我忙着呢，一会子要去勤政殿，圣上有面谕。”

“叶校尉，”为表郑重，我直呼了他的官职，“不论陛下嘱咐你做什么，你能不能推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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