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琨的丧事办得出乎意料的大。√想他虽是亲王之后，却多年无爵无职，后好不易有个职业，也不过一介太守。不高不低，颇是尴尬。然……最终一场，虽断送了性命，却也极尽哀荣。

有成王和庆国公在安州，又有圣命恩荣，安州上下无不轰动。一场丧仪倒弄了近月！虽然李仁一压再压，却还是整个黔中道象样官员皆来拜候了，甚至军中亦有人员。这让李仁不甚隐忧：“我与他们并不算极熟，如今这般来凑热闹，谁知后面是怎样事宜？”

季淑也很忧心，不过她倒有一个不成器的点子：“不如你与禧儿私下商量，让他和弟妹反口，便说不过继了，或说他做不得主意如何。总之……”

“闹出些乱子来。”李仁很快就明白真如海的意思了。回头便与李禧商议，世子如今大了，又听父王说最后定是会过继的，不过中间要借这事出些波折。便欣然同意了！次日便做出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去和徐氏讲，结果徐氏果然急了，又去找李璄商议。李璄得了长兄提点，自然亦是不愿。结果徐氏在灵前哭嚷了出来，号啕得场面极是尴尬。那五个女儿嫁了两个，可还有三个在家。这阿爷没了，若再没有嗣子兄弟，将来爵位收回，她们哪里还有倚仗。也是一个个找上门来哭。

偏成王妃是素来与他们不对付的，见也不见便领着欢颜郡主到台山寺进香去了。可这天气去进好好，回来路上却是下起了大雨。正好附近有郁林王府一所别苑，燕七便做主将车马停了进去。别苑里服侍的人听闻王妃和郡主来了，自然是百般细心招待。然，她们只稍歇了一会儿后，便听得西边院子里有妇人疯叫：“王妃，王妃，奴是徐娘，奴要见您。”

这别苑不算大，其实只算是个庄子尔。故那声音听得特别显。欢颜不明白：“母妃，徐娘是谁？”

季淑笑着看了一眼旁边跟的安娘：“你说我要见她吗？”

安娘和燕七还是那副模样，谁也不娶谁也不嫁。在家奴中不算奇怪，可在知情人眼中却是古怪。安娘想想，摇了摇头：“她必定是要说些不成体统的话，王妃何必污了自己的耳朵。”

欢颜已经懂事，听了便拧眉：“母妃，她对您不敬？”

季淑笑着摇摇头：“乖，和母妃去看看她。”

“王妃。”安娘见小郡主也要跟着去，便有些不愿。可王妃却左右扫了一眼屋中几婢，又爱怜的摸摸女儿的头：“有些人有些事总要让她早些知道的好。”安娘卡住，不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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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七安排，暗羽护卫。进到西院，见到院中跪在地上的二女后，季淑几乎认不出来了。

“你是徐娘？”曾经妖娇妩媚的‘俏寡妇’，为何如今竟憔悴厮老到这种田地？院子干净，她们衣衫也看似无所亏待。怎的人便脱形到了这般？五十多的妇人，安娘虽仍然胖胖，不复苗条，却面光皮细十分富态。可徐娘，眼窝深陷，皱纹重重……真是让人不敢认了。

旁边一女，二十左右年纪，模样极好，却瘦得枝条一样。见了她便掩面呜呜的哭了出来：“妾萧氏，拜见王妃。国公殁了，还望王妃救吾等一命。若王妃不肯搭救，吾等便再无活路了。”

欢颜眨眨眼睛，靠在母妃身边，比了一个三？季淑点了点头。再往前看，就见徐娘呆呆的看着欢颜，那模样象是见了鬼一样。季淑轻笑：“象吧？他们都说欢颜的模样，象极了母妃杨氏。”

徐娘讷讷的点头，确实象，真象。几十年了，她从未曾想过再见到这副模样。然，今天她终是见到了。到杨氏仍在，萧氏如何？回头看一下身边的萧氏，重重给慕容氏叩下一头：“还请王妃慈悲，救她一救吧。三郎夫人恨极了吾等，如今三郎不在了，奴死不要紧，可萧氏何其无辜？”

“无辜？不见得吧？若她当初果真产子，徐娘，你会如何？”季淑问得凉，可徐娘却一时恼了：“王妃说哪里的话？奴一片忠心全是为了三郎好。夫人连生了五个女儿，还拦着不让别人诞嗣。给三郎安排的姬室又一个个全是贱口，难道奴就眼睁睁的看着三郎一脉断嗣不成？亦或者就算有子，也出身贱氏？”

又来了？燕七门外听言，连连摇头。安娘瞟了一眼连门也不敢进来的男人，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倒是王妃极会说话：“所以你就从萧家弄来个庶女充数？萧家的骨血便如此尊贵，即便庶出，生母微贱，在你眼里也是高贵？”

“这……”徐娘一时说不出话来。旁边女子却急急往前爬了几步：“还请王妃垂怜。奴不过庶出，是她非要求阿爷这样的。奴也没法子。”

“那你进府后，可有说过夫人一句好话？”

欢颜听得快笑出来了，母妃真坏。果然那萧氏没了话语，只掩面嘤嘤的哭泣。

而那哭声似乎刺到了徐娘，她不再拜求，反而站了起来。扫看左右前后，突的疯了般笑了出来：“我明白了！原来这一切皆是王爷在做鬼。他始终恨王妃，这才设计了要这般害二郎三郎！明面上看着对二郎三郎好，可到底好在哪里？二郎死了，三郎如今也死了。独他一个贵为亲王，王权富贵。他这是捧杀！别以为我没见过。这招术别人使得多了！我就说嘛，好好的二郎三郎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原来是他，全都是他。”

燕七在墙外已经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王妃却是笑了：“这么说来，四郎不是萧王妃所生？”

“你焉敢这般毁王妃名誉？”徐娘象是疯了，气得便要扑过去。两边仆妇冲过去赶紧架住，可徐娘却更急了。曾经清丽的模样满面凶光的瞪着慕容氏，脑海中无数旧事回旋，忽的……不动了。

然后，看着坐在锦榻上的慕容氏，还有她怀中的欢颜郡主。

笑了！哈哈大笑！

“王爷啊王爷！枉您一世英名，却不料居然被骗了。您让一个女人给骗了！这世上哪有女人不想早点生子？慕容氏怎么会那么乖顺的还从娘家讨避孕酒来备用？她是早存心思的。她原来在这里等着！我竟让骗了！二郎……不是你的错！不是我们的错！是慕容氏！她要借机离间你们兄弟之情，才故意借了咱们过失喝了那酒。什么脾气暴烈，全是装的？要不然怎么会到现在都没人发觉她干了什么？”

“二郎！你死得好冤啊。”

“三郎！你怎么也走了？你走了让徐娘怎么办？”

开始暴烈，后则不知何故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完全不顾仪态的模样，落在安娘眼中，着实不忍：“王妃，勿与她计较。三郎也走了，她疼疯了。”王妃的脸色很不好看，郡主的眼睛也眯起来了。安娘看得忧心，再瞧着这已经停了的天，便赶紧半哄半劝着王妃郡主离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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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出了这样的事。安娘回去后自然得去和王爷禀报的！李仁揉着额头不语，屋中四郎却是坦然：“她入魔了。既如此，不如将她送到一所庵堂去给母妃颂经。她有了正经事，便不会胡闹了。至于那个萧氏，送回萧家不好，留下来让三嫂徒增杀孽也是不好。不如送给二哥那里去。总归，留她一条命便是了。”

对于四弟这样打算，李仁赞同。手下人自去办理，屋中无人后，李仁抬头笑看四郎：“或许她的话有几分道理。”

“长兄是在说捧杀之事？”李璄笑眯眯的看长兄：“大概我不是父王生的，所以长兄才舍得把我送到长安送质。也大概我不是母妃生的，所以如今才有这般富贵安然。长兄，莫不是我是你在逃命路上捡来的吧？”

“胡闹！”

见长兄嗞笑出来了。李璄才叹：“长兄难处，做弟弟的怎会不晓？徐娘始终对咱们兄弟有大恩，长兄不好太过管束。况她心思又素来那样，与长嫂不睦，不隔在我们这头能如何？况好端端的三兄弟，怎的就三哥那样不争气？”

李仁叹了一口气，没说话。李璄又讲：“她说长嫂那事更是无缉之谈。长嫂离间咱们兄弟干什么？她那时怕只夹在长兄和其父间就已经为难要死，哪里顾得上其它人？徐娘心歪了，故但凡与她期想不睦的，便往歪里想。也不仔细思量一番，别人到底有多少手段？直接弄死了岂不干脆？还离间……当别人果真看得起她？”

李璄滔滔说了两顿，才见长兄脸色好些。心下虽然安稳，可到底还是忧虑：“长兄，长嫂那边……妇人总是多思的，长兄还是要处理得当才好。总归……咱们瞒了她不少事。今日徐娘这样，若哪日得知二哥并未死，只是身子坏了，到别处闲居起来……她若想到别处，便不好了。”

“你这小子，这些事难道还要你来教为兄？”

兄弟二人又闲话一番后，李璄告退了。他自前门而出，后头屏扇后，却是珊珊出来了慕容真如海。

而李仁见她出来，却似并不意外。季淑眼帘落下，缓步过来，李仁牵住了她的手，凉凉的。“四弟总归是偏心你的，也不枉你昔年带他一场。”

所以才安排了这场事吗？真不知是该如何解说。李仁将她揽在了怀里：“至于二弟的事……总归以后也不怎样便宜见面了。他身子不好，性子也古怪。如今便连书信也我和四弟少了。你只管知道香墨生了个女儿，十分好便是了。其它的……”

“那是别人的事。对吗？”

“对。”

“看起来，倒还真象是我离间了你们兄弟，或你故意捧杀了他们。”见真如海有心思打趣了，李仁也笑了：“是啊！或许干脆说咱们夫妇合谋，一并替母妃报了大仇。”

“王爷，这个戏本好象不大符实。我可是逃了四次的，哪里来的夫妻一心？”

“是吗？也许别人以为咱们是在做戏呢？”

“谋划了二十年的戏吗？王爷，你对妾身这般一见钟情啊？才娶了媳妇，便忘了兄弟？”

“有可能。吾妃甚貌美。你忘了，本王第一次见你真模样，可是吓得连灯也吹了。”

“王爷，什么叫吓得连灯也吹了？”

“怕你太美，动了我的心。”

絮絮叨叨、正正经经、不正不经、反反复复……一夜之间，闲谈中也不知演绎出了几多的剧本。可李仁的手却始终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他的手心里潮潮的，眼帘始终闭着。呼吸若是匀称，可到底是一夜是真睡还是假睡？是伤心难言？还是暗自彷徨？

“母妃，你觉得父王是在捧杀二叔三叔吗？”无人时，小精乖悄悄问母妃。

季淑抱着女儿，轻轻叹语：“母妃倒觉得你父王在捧杀你，怎么便将你纵了这般大胆，这种事也敢悄悄和母妃说。在家里也就罢了，若是哪怕嫁出去了，看你还这般胡言。闯出祸来，看你如何收拾？”

“母妃，儿是郡主，谁敢逆我？”欢颜很不满意母妃这样敷衍她，好象她是小儿一般：“其实就算是父王那样做了，又有什么了不起？总归是他们自己不争气，才会有了那样结局。四叔不就很好？”

“这么说，你是不信喽？”

“那是自然。父王如何手段？若要整治他们，哪里需得这些？”

“那你相信母妃吗？”

欢颜更加翻白眼：“母妃与他们不亲不近的，欺负他们干什么？您要欺负，也只有欺负父王的。”

“哟，你这是又替父王不平了？”

“哪里？我只是听父王说，明年，我会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对吗？”

“怎么？你醋了？”

“不是。只是觉得……母妃，我想要弟弟。”

“为什么？禧儿待你不好吗？”

“不是。哥哥待我很好。可……母妃，是不是我很小气？可我真的想要一个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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