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志中写得很详细。

“教主，耿左使已经背叛了教主。他先是下令冷玉舵主在保定城截杀三阳，再是于天津附近的官道上刺杀三阳。他甚至拿出教主的白莲令牌，逼迫萧龙取三阳性命。萧龙保护三阳，设局让麒麟杀了自己，萧龙已为此付出了生命。

“教主，耿左使没能成功杀死三阳，便去找成亲王，利用成亲王在满人皇帝面前揭开三阳的身世。志中得到消息，皇帝并没有杀害三阳，而是将三阳关在了皇宫地牢中。志中会留在京师城守候，还请教主设法搭救三阳。志中叩谢教主！”

马朝柱捡起全部信件，快步离开了牡丹园。

牡丹园最北侧有一栋平房，平房之下，便是白莲教教廷的真正所在。

马朝柱走进平房，一位侍卫打开藏在床板下的通道，他便径自走了下去。穿越灰暗的地道，又弯来拐去的石阶道，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马朝柱在一个洞口停下。

他走进漆黑的山洞，点亮了一盏油灯。暖黄色的光照亮了狭窄的山洞。

原来是一间书房，里头摆满了诗集辞赋选。

马朝柱叹口气，坐在一方蒲团上，用两个食指使劲揉一揉太阳穴。聪明如他，但他现在已经无法下达命令了！

选择马三阳？他做不到。

对付耿左使？老实说，他更做不到。

他起身，打开最里侧的柜子，取出一个小木盒。盒子上积了一层白灰。

他打开盒子盖，里面摆放着一块玉佩。晶莹温和的玉石被雕刻成一朵莲花模样——这是，三十五年前，乾隆曾经掉落的玉佩。也正是这块玉佩，开启了马朝柱与乾隆的友谊。

马朝柱虽然拿耿左使没法子，毕竟他一直在坚守着马朝柱原先的方向。但当马朝柱看到乾隆并不杀马三阳的话语时，他的心脏深深地一颤。

“十年、二十年，或是三十年之后，我们再看看谁的梦想实现了！”马朝柱握着玉佩，复述起二人第一次见面时的约定。

他浅笑念叨，“看来我们谁都没成功。”

马朝柱的一生有许多朋友，而真正的至交也不很多。

陆志中的父亲是一个、耿左使也是一个。但是，他交到的第一个挚友，应该算是曾经的乾隆，只有二十一岁的四皇子弘历。马朝柱认识他时，只以为他是个富家公子，还从未设想过他会是雍正的儿子。

他这个人交朋友，从来不管出生，看到默契的、能心意相通的，都可以算作朋友。

但是，二十一岁的弘历却是流浪多年的马朝柱，见到的最单纯、也是最浪漫的朋友。那山洞里满墙的诗集辞赋，对于本来大字不识的马朝柱来说，是根本不可能去欣赏的。然而，是二十一岁的弘历教他识字，还教他欣赏诗歌辞赋。

马朝柱在后来漫长的十多年的岁月里，度过数不尽的诗歌辞赋，爱上了无数诗人的浪漫。而启蒙他的二十一岁的弘历，在马朝柱的心目中，完全是一个心灵老师的存在。

十七年前，马朝柱发现了乾隆的身份。

从那时起，马朝柱开始真正的改变了——他抛弃了乾隆给予他的纯真和浪漫，学会了争抢与博弈，当然是权利与掌控生死的博弈。

马朝柱发觉，他一路走来，一走便是三十五年。而三十五年的每一天里，乾隆都像个形影不离的影子般，牢牢跟着他。乾隆是他的噩梦、也是他的美梦！

当然，从他接受马三阳，打算撤离东部起，乾隆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了。放下了与乾隆斗争的执着，马朝柱也学会了独自一个人去生活！

“每天种种花草，虚度一下剩余的人生，兄弟，这样的日子也很好啊！”他捧着那块莲花玉佩，不禁潸然泪下。

马朝柱终于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了！

他打开砚台，倒下一点清水，然后慢慢地，给自己磨墨......

千里之外的京师城。

麒麟与陆志中一同去大理寺的监牢探监，尹嘉铨亲自带着他们前往。

虚洁呆坐在牢房里，偶尔眼皮一眨，泪水便夺眶而出，惹得衣衫又湿了一片。

尹嘉铨笑眯眯地走进来，“虚洁姑娘，你快看谁来了！”

虚洁一抬头，只见麒麟与陆志中从门外走进来。

多久没见了？一个半月了吧！

“你们来了！”虚洁擦了擦泪，异常平静地打招呼。

麒麟冲过去，猛地抱住虚洁，“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虚洁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全都破裂了满是淤血。陆志中看着虚洁的脸蛋，忍不住捂着嘴巴哭泣。

尹嘉铨收敛了笑容，转头对陆志中说：“放心。这些都是旧伤，已经好了很多了！”

陆志中向尹嘉铨行礼，“多谢尹大人关照。”

“应该的！”尹嘉铨留恋地再看了一眼虚洁与麒麟，转身离开了牢房。

麒麟俯在虚洁的耳边说：“先生被关在皇宫里，我们在设法救他。虚洁，你要乖乖养伤，等高大人的证词确认后，你就可以无罪出狱了。你再等等。”

“嗯！”虚洁回应。

良久之后，她问：“小严肃呢？”

陆志中走到她身旁，“小严肃的骨灰还放在尹府里。他的头颅我们还没找到，等找到后，就让三阳送小严肃的骨灰回杭州！”

虚洁把头埋在麒麟的怀里，“为什么死的是他！为什么？！”她低声呢喃。

这是大理寺监牢里的情况。

而另一边，皇宫的地牢里，马三阳站在条凳上，紧紧在墙壁上，眼神穿过一处窄小的通风口，看到大约一丈远的地面上，掉着一只死麻雀。死麻雀一动不动地侧躺在鹅卵石地上，一圈又一圈的蚂蚁，围着死麻雀在拼命搬抗。

马三阳觉得新奇，看得非常投入。

这时，地牢的铁门被人打开了，马三阳站在条凳上回头。只见，乾隆穿着一身黑色缎面长袍走进来。

马三阳连忙跳下凳子，跪地行礼。

“起来吧！”乾隆指了指那张条凳。

两名太监连忙把条凳擦干净了摆在桌子前。而另一面，两名太监扛着一张红色太师椅走进牢房，将太师椅摆在木桌子的另一头，这才弓身告退。

乾隆提了一下长袍，撑开手脚端坐在椅子上。通风口外的阳光变成了白净的一道光束，照射在乾隆的胸前。他那黑色缎面的衣料上闪烁出暗灰色的龙形花纹。

“坐吧！”乾隆说。

马三阳楞了一下，走过去坐在条凳上。

乾隆面无表情地问：“还习惯吗？”

“习惯！”马三阳回答。

“嗯！这很好！对了，朕想找你帮个忙！”乾隆瞥了一眼马三阳，面无表情地说，“朕收到舒赫德的奏折，他说如今的白莲教教主，便是十七年前已死的马朝柱。朕要来跟你确定一下。”

马三阳吃了一惊，事情有些超出他的能力范围，因为现在还不到时候啊！虽然，他早就料到乾隆皇帝是早晚会知道的，不过他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么快。

“皇上，您想听到什么答案？”马三阳忽然理直气壮地反问，“您是想听到马朝柱活着？还是死了？”

“他早该死了！”乾隆猛地大喝。

马三阳点点头，“对，本该死的人还活着。希望皇上您能对这个答案满意！”

乾隆疲倦地往后依靠，“是吗？还活着。”

“是！”马三阳坚定地说，他没得狡辩了！

乾隆忽然浅笑道：“活着好！他活着，我才有斗志和白莲教斗一斗。”他挺直上身感慨，“朕若是与马朝柱对抗，可能需要用上你马三阳。马三阳，这几天你吃好喝好，这是朕唯一可以给你的东西了！”

马三阳无奈地点点头，“我知道您想干嘛！可以，我可以把生命拿出来，对付白莲教。”

“为什么？”被马三阳这样一说，乾隆反而十分困惑。

马三阳摸了摸下巴，“我希望，人人都过上安稳日子。我明白，只有抓住马朝柱，白莲教才会真的死心，老百姓才能真正安宁。”

乾隆兴奋地盯着马三阳，“你这个摸下巴的动作，倒是遗传了马朝柱啊！你既然敢于就义，那朕一定会厚葬你！”

说完，乾隆起身离开。

马三阳坐在条凳上高喊：“恭送皇上~”

地牢铁门重新关上时，马三阳将条凳重新搬到墙角，他站在上头，盯着那些蚂蚁和那只死麻雀。

忽然，马三阳笑了一声，“哈，多么美好啊！”泪水打了个滚，哗啦啦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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