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阳本想否认。

心里想着否认，可说出来的话却变成了承认。‘也对！事实就是这样，我为什么要否认？’马三阳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乾隆绕出书桌，缓慢走到马三阳面前，笔直的站立着。

“朕第一次见到马朝柱的时候，是跟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乾隆平静地说着，似乎只是在简单回忆往昔。

马三阳有些惊奇，“皇上跟马朝柱认识？”

“哼，他没和你说过吗？哦，他活着的时候你还小，你自然不知道。”乾隆抬眼打量马三阳，“这么一看，你们倒是有些相像！长得像、性格也像，只是，朕不知道你们的脑子是不是也一样的反叛？”

马三阳发觉了一个问题。

虽然成亲王永瑆知道他的身世，但他似乎并不清楚马朝柱还活着。而乾隆皇帝，他也还不知道马朝柱仍旧活着！

马三阳浅笑一声，“很多人都说我是他的儿子。也许是吧！但他没有养育过我，生恩不如养恩大，我没必要因为他付出了生育的功劳，而一味地追随他的理想和脚步，尔后又莫名其妙的要对他感恩戴德。所以，皇上，臣是独立的，臣并不与他有多大的联系！”

“笑话！”乾隆不屑地表示反对，说：“你以为生恩是什么？生恩是天的抉择，是注入骨血的渊源，也是一个人在世间的根本。这可是你们儒家先人，千百年来始终强调的观点，你作为一位儒生，竟然直接推翻立世根本......”

乾隆忽然发觉自己扯远了，便喘口气，转换了话题，“马朝柱也是这样，明明读过一些儒家经典，却丝毫没有儒生的温和谦恭，成天喊打喊杀，每日都做着英雄梦！”

乾隆不说话时，大殿上毫无声响。

——“他这是自私！”乾隆突然来了一句总结。

马三阳眼神一眯，“但他已经死了，就算皇上与他有多大的纠葛，也早该随风消逝了！”马三阳这是在试探乾隆。

乾隆皇帝鄙夷地瞥了一眼马三阳，转而看向大殿外的萧瑟秋风。随后，他给马三阳讲了一个三十五年前的故事。

三十五年前，乾隆皇帝弘历还不没有登基，那时还是雍正王朝的年代。

年仅二十一岁的皇四子弘历，给雍正皇帝寻访名医，第一次南下江南，来到江宁城。同一时间，十五岁的马朝柱跟随着从西向东的流民队伍，也第一次来到富裕的江宁城。

一位风度翩翩的皇子，一位落魄的流民。但他们却在秦淮河的码头上迎面相遇了。

四皇子弘历刚踏上木船，一块心爱的玉佩便掉在了河岸上。这时，衣衫褴褛的马朝柱捡起了那块玉佩，朝着刚驶离码头的木船大喊：“兄弟！你的玉佩掉了！”

弘历一摸腰间，“快回码头！”

马朝柱单手叉腰，用一只乌黑的手拎着玉佩，“兄弟，你的玉佩够漂亮的！上面是什么图案，莲花吗？”

弘历接过玉佩，有些惊异地问：“你不喜欢这块玉佩？”

“挺！”马朝柱回答。

“那你怎么不拿走，还要把我喊回来？”弘历问。

马朝柱摆摆手，很不屑地说：“我马朝柱，可是个江湖侠客，从来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你是侠客？你几岁啊，就想当侠客？”弘历忍不住笑出声。

马朝柱从身后抽出一把短剑，当即在弘历面前舞了一番。十五岁的马朝柱虽然年纪不大，但手脚灵活有力量，舞起剑来还很有模有样！

弘历拍拍手，“你这个小兄弟很有意思。你愿意跟着我吗？”

马朝柱收起短剑，白了弘历一眼，“不愿意！”

养心殿，斜阳温暖地投进来。

乾隆皇帝笑着问，“你猜他为什么不愿意？”

马三阳似有了解，但他还是摇了摇头。

乾隆皇帝一脸兴奋地回答，“马朝柱说，他要做一个英雄，而且还得是个伟大的英雄。”

“那皇上您觉得，他现在做成了吗？”马三阳试探乾隆。

乾隆一愣，笑眯眯地回忆往昔，“他一个流民小孩儿，竟然异想天开，说要做个大英雄。朕当时欢喜得很。因为朕从未见识过这么有趣的人！”

乾隆不去回应马三阳，而是说着三十五年前的故事......

马朝柱站在一块废弃船板上，指天高呼，“我马朝柱，早晚会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弘历灿烂一笑，也站上那块船板，“你要做大英雄，那我就做大英雄的主人！”

“嗯？！”马朝柱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信吗？如果你成为英雄的话，你还是要听我的话！”弘历插着腰，得意地对马朝柱说。

马朝柱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兄弟，你可真有意思。你是第一个理想比我还大的人！这样，我们先做个朋友，等十年、二十年，或者是三十年之后，我们互相看看，看看谁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好！”弘历拍拍马朝柱的肩膀，激起一层灰来。

“咳咳咳~”弘历被灰尘呛得咳嗽不止，随从纷纷上前扶着弘历，怕他从板上掉下来。

马朝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一个多月没洗澡换衣服了，稍微脏了点！”

弘历说，“马兄弟，你跟我来。我们既然是朋友了，我便请你洗澡换衣服！”

“马侠客，我是马侠客！”马朝柱跳下船板，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哈哈哈——”二人相视大笑！

江宁城中，二人日夜黏在一块儿，聊天习武。这段日子，是弘历这一辈子最欢乐的时光了。

乾隆背着手，踱步到养心殿门口，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那个时候是春天，桃花开完开琼花，满城都是柳絮和花瓣在飞舞。那时候，我们呆在一起近一个月，但朕总觉得只有短短两天。”

马三阳回身看了看乾隆。那深宫中的背影，是寂寥与孤独的代名词。

“后来呢？”马三阳问。

乾隆呢喃，“后来......后来，我离开了江宁，他应该也离开了吧！”

一阵秋风吹进大殿，随风飘进来一块半枯的叶子。

“他死的前一年，朕还见过他！”乾隆忽然说，“十七年前，朕来到江宁府，亲自坐镇对抗南方叛军的军队。朕知道那个叛军首领叫马朝柱，也知道他是朕曾经的朋友，马侠客。”

十七年前的夏天，江宁织造府幽静如常，知了的叫唤声声入耳。

已是中年的乾隆皇帝，躺在床榻上听着知了叫唤。他觉得知了叫唤可比人的歌声还好听。

这时，门外一阵骚动，侍卫大叫“有刺客——”

乾隆连忙起身，双手拔出床头的宝剑，对着紧闭的房门做好了反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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