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枣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顾颜牵着景树的手欢欢喜喜地走了进来。

洪枣瞥了眼他俩十指相扣的手便偏过头去，靠着景宏，不再看他们。

“大哥。”“嗯。”景宏，景树相视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哎？这次大哥也在啊！”顾颜难得见到一次宣景宏，立刻活泼地热络着。

“弟妹好。枣儿病了，做丈夫的，我本就该多陪陪她，照顾她的。你们俩新婚燕尔的，这些日子劳烦你和景树了。”景宏谦逊地说着。

“大哥哪里的话，小弟学医来是要用的，能给你们帮上忙，我已经很开心了。”景树的声音很是诚恳。

景树看到洪枣万般温柔地挽着他大哥景宏，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这又能怪谁？

也许对她来说，能安稳地跟着大哥更好。

想到这里，景树的心里虽是苦涩，却倒也是舒畅了些。

既然还没有能力带她有，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好也是好的。

再等等，等自己攒够了力量，一定带你远走高飞。

小树要带着小昭远远地躲到一个美丽的地方，种上满山坡的枣树，整个世界都是红枣。

眼下，还是忍忍吧。

“嫂嫂，我说真的，好多人都听过了，说这次叠屏阁下了大价钱，请到了整个江南最最牛气的薛家班呢！咱们一块儿去看看嘛！你病了这么多天也该出去散心啊，你说是吧！”顾颜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

洪枣轻笑着听着她说完，发髻上湘妃色的坠子映得顾颜整个人都温暖可人。

要论公平不公平太难了，谁让我们一起陷了进来。

洪枣轻轻侧首仰脸朝景宏莞尔一笑：“景宏，你明天有空吗？要不咱们一起吧！人多，也热闹。不过，染坊里的事要是实在走不开，你就去忙吧，反正看戏什么时候都行。”

“没事儿，最近染坊整顿得还好，弟兄们都该算配合，挺长脸的。有几个可信的兄弟盯着，一般出不了什么事儿。枣儿，这次我陪你。大家一块儿热闹热闹。”景宏说着拍了拍景树的肩膀，“咱们弟兄也好久没聚一聚了，一起吧！”

景树看到洪枣现在事事都惦记着大哥，心里正醋溜溜地发酸。整个人呆呆地。

“哦，也是。”景树回过神来，不走心地应了声。

“那就明天晚上怎么样？”

“好！”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洪枣的病其实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因为自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景树，所以只能借病拖着不出门。

可是今晚不同，难得又一次大家一起去热热闹闹的看戏，又是他们两兄弟亲热和解的好机会，洪枣又怎么能拂了大家的面子？即使这对于她来说是个难熬的关卡，可终究只能应了下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洪枣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既然想让景树好，那就好好待景宏，安生地当好这个大少奶奶。

好好帮他们兄弟俩亲热起来，毕竟一母同胞。景树也没有想要夺染坊的意思，若不是老爷和老夫人的意愿使然，说起来他俩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一个年轻老板，一个西医洋学生，除了“小昭”，有什么呀？

洪枣自顾自地在攥着一朵火红的石榴花发呆。

景宏一大早就出去了，答应她，晚饭前回来，陪她吃了晚饭，大家一块儿去叠屏阁看戏。

“等我回来。”

“嗯。”

这几天洪枣和景宏的关系的亲密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很多事情上两人默契得很。

“大少奶奶，”悦儿走到洪枣跟前轻声说道，“大少爷派水生捎信说今晚不能来了，让咱们先吃着。另外，还捎了这个来。”

洪枣从悦儿手里接过那物件儿来一看，却是一只拇指大小的榆木疙瘩，再细看时，那上面还有一小小的玻璃罩子。洪枣轻轻推了下疙瘩上的小凸起，暖暖的黄光把枣儿的手指照得红红的。

竟然是一只袖珍手电筒。

“要这个做什么？”洪枣挑挑眉，她明白他的意思，可是还是不想就这么着接受他的体贴。

现在的洪枣，早就很难掂量自己的轻重分量了。

“水生说这是大少爷跟着木头黄学着做的，他看到大少爷这几天时不时瞅着这个小玩意儿笑呢！”悦儿说着咯咯笑起来。

木头黄是木雕鬼才，脾气也古怪得很，十一二岁就已经在染坊旁边儿住下了，没人知道他的过往。平日里就靠卖些个木雕小玩意儿过日子。价钱又开得刁，有时候甚至会开一些很刁钻的条件来卖木雕。就这副臭脾气，过得也还不赖，有刁钻的卖家就一定有买家来宠他。

七八年过去了，当年那个一脸执拗邪性的男孩子也已经有了一副有棱有角的俊朗模样，当然这期中桀骜的样子也还是是改不掉的。

这个木头黄跟谁都不远不近的。景宏到底给了什么条件，才能从他那里得了这个小玩意儿？

洪枣指腹摩挲着小手电筒上的一颗枣子暗雕。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掌灯时分，大家围坐在大圆餐桌前。

“爹，景宏今天过不来了。让咱们先吃。”洪枣低眉敛目的回着。

“知道了，他整日为了染坊的事情不辞辛劳，也算是苦了他了。咱们先吃，等他回来了，再让厨房重新做些好吃的犒劳他。”老爷子今天显得格外开心，老夫人也红光满面的。

“哎呀！娘，你看。可惜了，原本今天打算跟大哥大嫂我们四个一起去叠屏阁来着。”顾颜撅着小嘴，撒娇抱怨。

“你啊！就知道玩儿。你们仨一起去也成，反正叠屏阁也不远，你们仨年纪也近，新式青年嘛，也玩儿得起来。”老太太安抚着顾颜。现在她俩的状态还真是有些像是母女了，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蛮亲的。

一旁的景树听到“新式”这个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顾颜及时戳了他一下，抢在老爷子之前问道：“景树！怎么了？”

“没事儿，吃急了，气不顺。”景树闷闷地回答，脸上勉强地笑着应付。

“混账！宣景树！我宣阶的儿子向来是行得正走得端的，你气不顺，就给我吐顺了！别在这里敲敲打打地整什么幺蛾子。”

老爷子是真生气了，手杖铎铎地杵着地板。

“爹，别生气，是孩儿惹着景树了，他跟我呕气呢！”顾颜忙乖乖地附到老爷子身边，眼巴巴儿地瞅着他，“别生气啊，要不我们带您一块儿看戏去？好不好？”

老爷子被顾颜最后这句话给逗乐了。

“臭小子，还敢跟颜儿呕气？”

洪枣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看到景树闷闷地压下火气，牙疼一样冲着老爷子笑了笑。

到底是父子。

老爷子心里有鬼，不过他还是当景树不知道他那招“掉包计”呢，即便是心虚，看看儿子儿媳之间气氛还算好，也就那么一瞬，很快就过去了。

年轻人，还是太把感情当回事儿了，好在这样也算是变着法儿地帮他圆了一个梦。

景宏虽勤勤恳恳的，可是要是真把染坊交给他，到底还是不甘心。景树，多希望你早点儿懂得为父的苦心啊。

景树跟景宏不同，景树属于特别有天赋的那种人，宣阶从他的俩儿子都还小的时候，从景宏背着景树没命地从火场里逃出来的时候他就看得出来，景宏没有景树机灵。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他也说不抢来，也许是景树黑洞洞的大眼睛让他有了这个感觉。

他俩小时候上那几天私塾，景宏特别用功，很是扎实，每次测验都比景树好；可是景宏没有景树那份灵气，景树叮叮当当的就能拿个不错的成绩。若是景树肯用功些，定是更好，可是他对孔孟程朱的那些道道儿没什么兴趣，学这些也不过是应付自己。

所以这就是他们的差距了。新式学堂一出来，景树就被送了进去，而景宏却成了老爷子的小掌柜。

可是按照老爷子现在的想法，那也不过是个临时掌柜，他心目中的好儿子还是他的景树，即使是被送到了国外，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回来顶撞他，那也是他的好儿子，天资聪颖的好儿子。

庸者一向是用来给这种天才当炮灰的，比如现在老爷子想好好调教调教景树，企图用他的天赋来把自己的家业接过去。

那么景宏呢！景宏辛辛苦苦扎扎实实打拼出来的大染坊就要输在“天赋”上了？

显然老爷子不想想这个问题。

叠屏阁和宣家离得不远。景树本想索性大家走着去来着，可是又想到，洪枣是金莲小脚，顾颜也是解放脚，看着两人娉娉婷婷脚下不稳的样子还是算了。

他们仨加上悦儿，坐了两辆马车粼粼碌碌地驶向叠屏阁。

快要端午了，夜幕下的老街更热闹，艾叶的香气飘得整条街上都满满的。

来到园子里，到处点着红红黄黄的灯好不热闹。

他们来的还算巧，台上正打着莲花落等着换幕。

买花生瓜子的、糖果蜜饯的，糖葫芦、甜汽水儿，香烟画报，鲜玫瑰、假海棠。

诡谲灯火里，到处人影幢幢，整个园子生动得不像是人间的地方。

景树跟着小伙计领着她们仨去找座位儿，洪枣突然觉得脊背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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